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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回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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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回(上)

【蔣銘諍言說妹婿】

蔣銘到了張府,正趕上大尹張燾要出門,聽說他來,忙教請進後廳相見。

見禮畢,蔣銘奉上父親書信。張燾看了,不過是些平常敘舊之語,說蔣銘這次有事來應天,讓他帶封信,隨致問候,前約如舊,只待明春,雲雲。對上回張均的事,只字未提。

張大尹放下書信,同蔣銘說了幾句家常,問他這次為什麽事來的,住在哪裏。蔣銘一一回答了,笑說道:

“小侄春天回去,遵伯父意思,希正兄的事都向父親回稟過了。我父親說,伯父一向治訓嚴謹,希正兄少習家學,秉性良正。少年人初涉世事,有個一點兒半點兒行差踏錯,也是難免的。因命我拜上伯父,此等末節,請伯父不須掛懷。”

張燾很是不好意思,連稱“慚愧”,說道:“多承你父親寬宏大量。我和你父多年故交,彼此相知,現在又結成親家。均兒出了這樣事,我真是愧對他!你回去,就說我都知道了,請他放心,均兒我一定嚴加管教,必不至誤了你妹妹終身。”

蔣銘應喏了,又說:“我母親這半年來,身子一直不大好。所以父親吩咐,這些事都不叫在內宅裏說,希正兄的事,直到現在家裏內眷也不知道。小侄想著,還須知會他一聲,明春來金陵接親時,不必與舍妹提起此事。”

張大尹起先還只是面上不好意思,聽了這句話,心中愈發慚愧,不由訕訕的。反倒是蔣銘面色輕松,轉換了話題。

稍後張燾道:“不瞞賢侄,今兒有一樁公事,本府鈐轄、團練都上來了,我得去一下,晚些再來相陪。方才我叫人喚均兒去了,讓他陪著你說說話,你們兄弟之間,也當親近親近,均兒不懂事,還請賢侄多多指教他才是!”

蔣銘忙陪笑道:“伯父公務要緊,快請自便。小侄正要見見希正兄,向他請教些事情。”不一時張均來到,張燾自去了。

這張均年歲比蔣銘略小些,生得斯文白凈,也是自幼讀書,意圖舉業的。他和蔣銘以前並無來往,上次蔣銘來,也只見了短短一面。當時張均因為贖養妓/女的事,攪得家裏天翻地覆。張老爺雷霆手段,得知消息,立時派人到女子住處,拿回兒子,痛責了一場,關在家裏,命他閉門思過,連身邊親信小廝也都發落幹凈了。

可憐那時張均遭了懲處,又與婦人驟然分開,猶如從九天雲霄直掉落冰窖裏,輾轉反側,黯然神傷,形容甚是慘淡。

這回又見了面,蔣銘打量他臉上有了光彩,知道是覆原了。忖度道:“跟這未來妹夫說話,分寸還不好把握,說的輕了,沒什麽意思,說的重了,又怕他心存芥蒂,日後於妹妹有礙。”張均見了蔣銘,也自尋思,自己那些故事,想必都被蔣銘知道了,生怕他說出令人難堪的話來,心裏羞窘忐忑。

如此兩個人各懷心事,面上都淡淡的。相揖畢了,張均問了家裏長輩的安,又問蔣錦。蔣銘都說安好。一時就沒話說了,冷了場。

張均踧踖不安,正不知如何是好。蔣銘笑說道:“剛才伯父大人還說,咱們兩家世交,現在又結了親家,更親近了。您這府上廳堂廓落,倒叫我有些拘束。不如咱倆換個隨意些的地方說話,希正兄以為如何?”

張均心裏一松,陪笑道:“兄長既這麽說,就請去我書房敘話吧,只是那邊狹窄雜亂,多有不敬,兄長勿怪。”引著蔣銘去了書房,卻是兩間整潔房屋,陳設清雅,文房精致,布置得頗為講究。

蔣銘讚道:“希正兄這間書房又寬敞又雅致,可比我讀書的地方好多了,要不是我說,竟還不叫我來呢。”

張均赧笑道:“這裏原是家兄讀書的地方,自他進了京,一直閑著。春天來信,才允我搬過來的。小弟從前讀書不是這裏,哪有這麽好呢!”

蔣銘看了看架上書籍,又看壁上懸掛的字畫。正中條幅寫的是:“正身以俟時,守己而律物”。稱讚道:“這兩句話意思卻好,比我書房間掛的字親和多了。”

他有說有笑,張均便也覺著自在了,問:“兄長說卻是寫的什麽?”

蔣銘道:“只寫了兩個字,慎、獨。是我爹讓三弟寫的,還指明要魏碑書體,專門掛在那裏警示我的。每次見著,就好像看見我爹板著臉站那兒一樣,笑都不敢大聲!”說著笑了起來,張均不覺也跟著笑了。

蔣銘笑畢,像是漫不經心問道:“我聽說,希正兄早兩年就考過鄉試了?”張均應道:“是。”

蔣銘笑說道:“還是希正兄為學精進!我去年才考了。本來今年春天想試試京考,我爹又不讓,倒要我先學做事,說,等三年後再考。希正兄有沒有這個打算?要是有,到時候約了,咱們一起上京,要是都中了,咱倆可就是同年了!”

張均笑了笑,沒言語。他春科原本是要考的,只因戀在溫暖鄉裏,哪裏還有心思讀書,後來又被禁足,自然考不成了。這時聽蔣銘說起,心裏愧赧,面上無光,吶吶的不知說什麽才好,小廝進來奉茶,把這話題岔了過去。

蔣銘一邊吃茶,一邊細看壁上字畫的落款印章,玩味了一會兒。轉向張均笑了笑,開言道:“春天我來時,希正兄的事也聽說了些,不知那個趙氏女子如今怎樣了?希正兄是怎麽安排的?”

張均聞言一怔,剎那反應過來,蔣銘問的是自己原來那相好,話來的突然,不知他意好意歹,一時閉口無言。

蔣銘卻轉過臉看著他,認真等他答話。張均無從回避,道:“不知她現在怎樣了,從那以後,再沒見過。”

蔣銘將手撫著茶杯,面色平和,沈吟說道:“那希正兄,是不是還很想見她,或者,可曾想過找她麽?”

張均心中百味難言,面上又覺難堪,只不言語。

蔣銘輕輕嘆息一聲,懇切道:“我這話冒昧了些,希正兄莫怪。本來這是希正兄私事,不該過問的,只是事關舍妹,我這做哥哥的,不得不多說幾句。”

淡淡一笑,又道:“其實,就是希正兄還想見那趙氏,也是人之常情。你我都是男人,這也不是什麽難於出口的事兒。不瞞你說,三年前,家母就給我房裏放了個大丫頭,未曾瞞著家中任何人。希正兄與我一般年紀,別說外頭有個把心愛的女人,就是把她帶回家來,也沒什麽大不了的。說句實在話,咱們這樣家裏,規矩實在是過嚴了,譬如希正兄這事兒,換作在我身上,管保腿上的筋早折了幾根!可若是在別人家,也算不得是什麽違禮的事。”

說畢,拈起杯子吃茶。

張均被他道著心病,悶悶的半晌,方說:“我確實再沒見過趙氏了,也不想見。她如今已不在宋州,嫁到外地去了。聽說,是她自己選的人,也是殷實本分人家。知道她過的好,也就罷了,已經是別人的人了,我還見她做什麽呢……”

蔣銘將手中茶杯輕輕頓了一頓,冷笑道:“既是如此,你府上也算仁至義盡了!那樣出身,還真能指望她三貞九烈麽?我看希正兄是多情之人,這多情固然不錯,可是用錯了情,就不好了!”

張均語塞。蔣銘忽道:“還有一句話動問,希正兄可曾想過退親麽?”

張均不覺吃了一驚,搖頭道:“從未想過!”見蔣銘盯著他看,忙又接著說:“真的從未想過。婚姻大事,三媒六證大禮也過了,怎能說退就退的?”

停了一忽兒,忍愧問道:“這件事兒……令妹可知道了?”

蔣銘點頭:“是。舍妹全都知道了,卻不是我說的。因家母身子不好,父親不叫跟內宅裏說。只是這種事,沒有個不透風的墻,上回跟我來,也有好幾個人,不知道從哪裏走漏了消息,傳到了裏院。”

張均不由得漲紅了臉,半晌道:“那,令妹怎麽說?”

蔣銘道:“舍妹的意思,還是要問問希正兄是怎麽想的。”

張均怔了一下:“我並未想過什麽。”

蔣銘正色道:“舍妹的意思,如若你要退親,現下還來得及。我父親與你家老爺知交多年,不好冒然提出來。可是,要是希正兄不願這門親事,我倒是可以想想辦法,找個合適的說辭解除婚約,不讓希正兄擔不是,也不至壞了兩家的交情。”

不等張均答話,又鄭重說道:“這件事,希正兄要仔細想一想,想清楚了再做決定。依我看,舍妹所慮是極當的!婚姻乃終身大事,兩個人是要相伴白頭的,當斷則斷,萬萬不要勉強湊合在一起,以至終身遺恨!”

張均一時面紅耳赤,急道:“雖如此說,我確實從未想過退親,夫婦之間,倫常大禮所在,豈可兒戲。那趙氏……那趙氏我確實許諾過她進門,不過是做妾室想的,我們這樣家裏,她若有非分之念,豈不是做夢麽?我雖愚蠢不才,還不至糊塗到那個地步!”

蔣銘笑道:“希正兄莫急。我只是擔心,我家小妹知書達理,也是我爹娘掌上珠。要是成了親以後,你兩個因這些事反目,到那時打打鬧鬧再分開,事情可就不美了,不免壞了咱兩家大人一世的交情。”

張均紅著臉道:“這我知道。絕不至此,請兄長莫要多慮了。令妹過來,張均絕不敢慢待了她。”

蔣銘笑道:“你這話可要說準了哦,我就這麽一個妹妹,是全家寵著長大的,要是日後在你家受委屈,我這當哥哥的可是不答應。”說畢呵呵笑了。

張均又愧又窘,說不出話,只得也陪著笑了。

二人喝茶,說些讀書人風雅的話題。等張大尹辦完事回來,叫兩個廳上敘話,蔣銘和張均已是言談說笑,十分相合了。大尹見如此,甚為歡喜。父子兩個相陪吃了飯。飯畢蔣銘要走,張燾極力挽留,只得又坐了一會兒,方告辭出來。李勁也由管家陪吃了飯。張均直送出家門口,看著都上了馬,才轉身回去。

看看天色已晚,蔣銘和李勁直接回了陸家鋪子,允中還沒回來,陸青也不在。直到二更時分,二人才相跟回來了,進門喜笑顏開,述說夜市上買了什麽什麽。

夜間,允中跟蔣銘說了到檀雲觀接太公回家的事,在周家相遇李孟起的事,將孟起與堅白、雲貞都說過些什麽話,一一告訴了哥哥,直說到三更天才睡。

第二天早上,四人辭了陸廷璽,一塊來到周家。蔣銘拜見了太公,又與李孟起相見了。

周堅白十分高興,說道:“你們少年人聚在一起,這麽熱鬧,叫我老頭子覺著也年輕了不少。”眾人陪著老人家說笑了一會兒,堅白怕他們耽擱了,催著動身。

因李孟起還有事要辦,要在應天留一日,第二天再走。竇憲笑道:“這樣也好,我們先走,等到了家,跟爹娘通報一聲,早早預備,好給李大哥接風。”

李孟起認識了他們幾個,已是開心,聽竇憲如此說,更是高興,笑說:“那麽先謝過連生兄弟了,只不知路上好走不好走?”

竇憲道:“路好走,要是夏天,起早貪晚,走的快些,三天就能趕到了。這季節天短,太陽沒的早,少說也得走四天。”孟起道:“那好,你們前面走的慢些,我趕的快些,說不定就能同一天到。”眾人都道:“那樣就最好了!”

竇憲早找好了一輛馬車。雲貞和桂枝,竇憲和允中,四人乘在車上,蔣銘、李勁、陸青仍是騎馬。眾人辭了周堅白,從東門出城,上大路而去。

此時已是入冬,天氣甚是寒冷。一路但見寒林漠漠,荒草淒淒,早晚間,路上多有結冰處。幾個少年人血氣方剛,任什麽也掩不住一團火熱,特別是竇憲,精力旺盛的不得了,一天到晚說說笑笑。

這一日,到個村鎮市井,名叫孤山子村,距離鳳棲山還有大半日路程。眾人駐馬下車,到客店打尖吃茶。竇憲看天色尚早,向雲貞道:“姐姐,要不咱們今兒索性貪個晚,趕一程夜路,直接到莊上歇息,你看怎麽樣?”

雲貞道:“這會兒走,就走的快,到了也得二更天了。萬一路上有什麽不順,只怕就要到三更。黑燈半夜的,姨丈姨媽都歇下了,咱們一到,就要起來,折騰的都睡不好。”

竇憲道:“那怕什麽!爹娘一定盼著咱們早點兒到,就半夜起來,也是高興呢。”

正說著,店主人來送茶水,這人原是認識竇憲的,笑呵呵道:“竇小官人,不瞞你說,前幾日有客人講,這兩天,附近山上有老虎出沒,一到晚上就出來傷人,我看小官人還是小心些,就在咱家店裏歇一晚,莫要走夜路才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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